张海超：为维权“开胸验肺”

职业病袭来 工厂刻意欺瞒

　同千百万向城市涌动的农民一样，家住新密老寨村的张海超也盼着打工淘金摆脱贫穷。2004年6月，他经人介绍来到曲梁乡的某耐火材料公司上班。与几位同乡工友们一道跟师傅学艺的张海超每日里干劲十足。短短两年内，他先后从事过杂工、破碎工、压力机工等工种，由一个地道的农民变成了技术熟练的工人。

　每次发工资时，张海超难抑欣喜，总是第一时间就把大部分工资拿回家交给父亲、妻子。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到了2007年9月，张海超常感到胸闷、咳嗽。起初他并没太在意，以为是劳累过度感冒了，常到小诊所里开些药来治，但是药虽没少吃可病却越来越重。

　 这天傍晚，回到家中的张海超两腿如灌铅，胸口阵阵发闷。“我这是怎么了？”一肚子纳闷的他向妻子倾诉。望着日益消瘦的丈夫，妻子认为他的身体是出大毛病了，力劝丈夫明天请个假，由她陪着去城里大医院检查一下。这时，张海超猛然想起1月份时，单位曾在新密卫生防疫站为职工做过体检，他也拍了胸部透视片子。“这事儿过后，防疫站的人说我的肺有问题，还通知单位让我去复查，可单位并没通知我呀！”张海超说。妻子闻听一脸紧张，一时竟没了主意。

　次日上午，张海超与妻子一道来到郑州某医院检查，一位门诊医生怀疑他是肺结核，但不能确诊。

　此后，虽每日按时服药的张海超身体越来越差，别说去工厂上班了，走到厂房门口就一阵头晕眼花、恶心不断，无奈只得回家静养。整个家庭的重担落在了妻子身上，为了看病还借了债，女儿也不得不离开幼儿园回了家。

　“要死也死个明白！”张海超对家人说。张海超从公司离职后，先后自费去郑州市二院、省胸科医院、省人民医院、北京协和医院、首都医科大学朝阳医院、北京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等等数家医院做了检查。直至2008年5月，医生们给他的一致诊断结论是：职业病——尘肺。

　“他们真黑心，骗我！”手拿一张张检验报告的张海超气愤地跟家人说道。回想当初，防疫站让他去复查，单位领导为何没通知自己？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猫儿腻呢？他决心查个水落石出。

维权之路 充满坎坷与艰辛

　随后，张海超到原单位询问此事，才知道当初是单位私自扣下了他的复查通知。他气愤地找到公司领导理论却碰了一鼻子灰。“体检是公司出的钱，没有义务把结果告知你个人。”
“那我这病总是工伤吧！你们不能一推了事！”张海超据理力争却无济于事。交涉无果，气哼哼的张海超垂头丧气地离开领导办公室。这时，一位年长的工友在厂门口外面悄悄拉住他，两人来到一处偏僻处后，工友对他说，厂里一直不注重环保，总拿工人的命当儿戏。因为工作中接触大量粉尘，同村的马某也因在公司打过工而患病了。还有工友张喜也被诊断为尘肺2期，过了不到半年就死了，可厂里总是推来推去不给解决，像这样的事情厂里发生过不只一起。老弟，你想开些吧！别气坏了身子。工友说完，摇头叹气地离开了。可生性耿直的张海超认为，就是因为大伙儿忍气吞声才使老板气焰嚣张。“我绝不认命，要找他们讨说法！”

　次日，张海超找到了卫生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可他们改口称，职工体检是受企业委托的，检查结果也只对单位，不对个人。面对如此答复，张海超知道那家公司颇具规模、财大气粗，一般部门不会主动惹麻烦的。于是，他回家途中去了书店，买了关于职业病防治及相关法规的书籍。他深知一旦跟黑心老板硬碰硬，不熟悉一些法律条文是要败下阵来的。

　接着，张海超前往某职防所求诊时，原公司却拒绝出具有关他的职业健康监控档案等相关材料。根据职业病鉴定的规定，这些材料是作职业病鉴定所必需的，缺了这些，该所当然拒绝为他作出任何诊断。无奈之下，张海超只得到新密市政府有关部门求助，可他踏上上访路后，公司领导的态度越来越恶劣。

　“你什么时候在我们厂干过活儿？我都不认识你，不要再来单位骚扰了，否则对你不客气！”公司某负责人面对张海超再度讨说法时竟如此蛮不讲理，此后他们干脆来了个闭门不见。无奈之下，张海超再度踏上上访之路。

　“因去的次数太多，信访办的人看见我，大老远就把玻璃大门关了”。自上访以来，仅是新密市委的领导就先后接访了张海超3次。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没拿到完备材料。最后结果是，某市领导拍板决定，单位不会给你出材料的，我先给你走后门，你先去诊断吧。

　今年2月7日，新密市信访局终于表态：指定某职防所为张海超的病情进行鉴定。5月25日，某职防所为张海超检查后出具了诊断证明，但手拿证明的张海超异常震惊，鉴定结果竟是“无尘肺0期(医学观察)合并肺结核”。而该所给出的意见是：进行肺结核诊治，建议到综合性医院进一步诊治。根据有关法规，此诊断使张海超不能作为尘肺病患者得到治疗，更得不到企业的任何赔付。“这是明显误诊，他们故意的！”张海超义愤填膺。

　近两年的求医过程中，他做了大大小小近百次检查，肺结核始终是重点怀疑筛查对象，可每项检验的结果都呈“阴性”，且这些材料都提交给了“职防所”。如此结果让张海超和家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郑州和北京的各大医院都认定他是尘肺，而且就在去该职防所正式鉴定前，张海超曾先拿着自己的胸片找那里的工作人员，当时他们看后说是尘肺，可现在怎么突然变了卦？

生死鉴定 柳暗花明堵漏洞

    两年维权求医之路，张海超一路走来历经艰辛和苦难，为此花费了近9万元，家中早已是债台高筑。为了省出医药费，张海超治疗期间只有去条件差的乡级医院，虽然他入了农村医疗合作保险，但乡镇医院认为：他是工伤，不在医保范围。而对于张海超的遭遇，不少给他看过病的医生在同情之余还一致认为：“这是制度有漏洞，按照规定得职业病的工人，得单位开具证明才能鉴定，说是让高污染企业凭良心办事，其实恰恰给那些黑心企业留下了能钻的空子。”3月15日，张海超的病情突然加重，当地镇政府经过研究决定给他一笔300元的困难补助。村干部把这一好消息告知张家人时，全家人上下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不堵住这个漏洞，就还有工友要深受其害，我维权也是给他们争权利，这样想想我不孤单！”张海超还向村干部坦言，黑心公司势力强大，可镇政府的救助让他信心倍增，为此他想去郑州“剖胸验肺”，要拿铁证向黑心公司讨说法。

    谁料，张海超此言刚出家里顿时炸开了锅。妻子、姐姐、父亲坚决反对，姐姐拉着张海超的手说：“弟，你体虚再动刀子，加上天气炎热，咱不拿命开玩笑啊！咱不要赔偿了，姐就是吃糠咽菜也拿钱给你看病。”可张海超心中明白，出此下策不仅仅是经济原因，还有为其他患病工友们打气。数周前，曾有两位患病工友找过张海超讨教如何维权。一位工友听张海超讲他的维权处处碰壁时想打退堂鼓，可张海超却告诉他们自己想去“剖胸验肺”的大胆想法。其实，仅张海超知道的就有7名工友也有患病症状，但由于面临维权困难，大家没他那样的勇气，而张海超觉得不能忍气吞声，要豁出去跟黑心企业放手一搏……

　就这样，为了找出真相的张海超不惜“开胸验肺”。手术做完5个多小时后，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身上缠着绷带的张海超醒来后，一名参与手术的大夫赶来告诉他：“我们已看了，你就是尘肺，铁证如山，放心吧！”张海超的胸部被打开后，手术医生发现了他肺上的大量粉尘，肉眼可见。医生还为张海超做了肺部切片检验，排除了肺结核的可能。该院出具的“出院诊断”中载明：“尘肺合并感染。”而医嘱第1条是：“张海超需到职业病防治所进一步治疗。”那一瞬间，张海超觉得刀口似乎不疼了，甚至庆幸这一刀挨得值，可身旁的妻子、姐姐却哭得像个泪人。
 几天后，张海超的身体稍微恢复后，马上就给某职业病防治所打电话。“你们误诊了。”他对一名业务科工作人员抱怨。谁知，职防所的工作人员冷冷告诉他，开刀医院“没有做职业病诊断的资质”。难道一个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病理学证据，就这样被轻易地否定了？此消息一经传出，张海超“悲怆之举”立即引发当地媒体关注，一度更成了当地百姓们的热议话题。

　今年7月15日晚，得知张海超已从郑州回家，一位副镇长前往探望他时说：“镇领导得知你的遭遇后拍案而起，很气愤，也很同情。镇政府先拿1万块钱给你看病，维持基本生活。”躺在病床上的张海超双手颤抖地接过钱，泪如雨注。“开胸验肺”后，他每天需要输6瓶液，稍微一动弹伤口就会疼，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为凑够这次手术费，父亲还把家里仅有的12只绵羊全卖了，然后又四处借钱。

　16日，新密市委书记王铁良召集紧急会议对“张海超事件”作出具体安排，要求尽快处理。紧接着，全国总工会劳动保护部负责人闻讯致电河南省总工会、郑州市总工会：“如果情况真如媒体报道那样，工会组织一定帮助张海超维权！”这位负责人义正言辞地说道。目前，新密市总工会等部门已向张海超伸出温暖的双手，研究下一步对张海超病情复查的具体细节，还对补偿费用进行了初步预算，随时准备对其进行补偿。

　全国律师协会公益法律委员会时秘书长针对此事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我国的《职业病防治法》存在宣传力度、落实力度不够的问题。在职业病具体案例中，企业因为涉及自身利益，往往不愿意为主张权益的职工提供相关证明，这造成了职工举证困难，难以切实、有效维权。国家可在法律法规中，规定由企业来“反证”自身在职业病举报中不担责，并对企业的“消极抵制”规定具体罚则。

　7月27日下午，“开胸验肺”事件终有定论，由郑州市委牵头成立的“张海超事件”协调处理工作领导小组正式对外公布调查处理结果称：专家确诊张海超患尘肺，市委、市政府立即要求监察部门对事件涉及到的相关单位和责任人展开全面调查，并对张海超及其工友以及从事粉尘作业的人员进行排查登记，进行健康体检，建立诊疗救治绿色通道。

事件的最新进展

　“开胸验肺”事件发生后，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全国几十家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引起了全国关注。人们震惊之余，将矛头指向了《职业病防治法》以及《职业病诊断及鉴定管理办法》。中国工伤赔偿法律网律师张士谦认为，《职业病防治法》为职业病诊断设置了诸多不合理条件：“如果用人单位不出具工作证明，则诊断机构不受理职业病诊断申请。而职业病人需要诊断机构出具职业病诊断证明，才能进行工伤认定，从而享受工伤待遇。”他认为，这会导致职业病诊断“要完全从良心的角度出发或者用人单位‘大脑进水’要‘自证其罪’”。广东深鹏律师事务所冯正东认为，“开胸验肺”暴露了制度设计上的缺陷，客观上导致了职业病诊断权的垄断。

　中华全国总工会7月15日派出工作人员对事件进行调查，并在7月30日表示，将继续关注河南民工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的进展，全力帮助张海超依法维权，直至张海超依法讨回公道。河南省总工会副主席谷文峰介绍，目前张海超被认定为工伤，并已提请伤残鉴定。

   7月28日，河南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徐光春对当日《河南日报》刊发的《专家确诊张海超患尘肺病》一文作出重要批示，严肃表示：如此草菅人命、如此损害河南形象的事，法不容，理不容，情不容。

　7月28日，河南省卫生厅对“开胸验肺”事件中相关单位和人员进行责任追究，给予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新密市卫生防疫站等单位通报批评；给予新密市卫生局副局长、卫生防疫站站长、卫生监督所所长耿爱萍撤职处分。

　7月29日，新密市纪委监察局和相关部门给予郑州振东耐磨材料有限公司党总支书记侯振东留党察看一年处分，给予公司副总经理秦永彬开除党籍处分，建议公司董事会解除秦永彬副总经理职务。依法追究该公司后勤负责人郑海军的责任；依法责成市政府相关部门对该公司罚款25万元。

　8月4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胡晓义在新闻发布会上谈到河南农民工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时表示，无论是用人单位还是相关机构，一切漠视、忽视劳动者生命和健康权利的行为都应该依法、依规受到严肃处理和社会的严厉谴责。